钱旦素来口味杂乱,吃喝贯中西,却是在三十岁以后来到古巴比伦王国的边上才第一次静下心来听人讲中国茶里的学问。
从前,因为老爸爱拉二胡而熟悉“春江花月夜”的旋律,因为一套台湾电视剧而晓得“梅花三弄”的名字,这一晚他才知道原来中国人有“古典十大名曲”,仅听它们的名字就可以感受到中国的韵味之美: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夕阳箫鼓、汉宫秋月、阳春白雪、渔樵问答、胡茄十八拍、广陵散、平沙落雁、十面埋伏。
喝茶喝到一半的时候,几个明显带着醉意的小兄弟从外面急冲冲地闯进来与老张道别,他们要趁夜出发,飞向安全形势最糟糕的巴格达。
钱旦宿舍的窗帘薄,他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被阳光打醒,每早醒来时都听到老张在隔壁大声朗读英语。
钱旦迷迷糊糊中疑问:“他一把年纪了,又是为何来到此地呢?”
伟华人在此地的生活清贫,缺水缺电缺蔬菜,但并不单调。对口钱旦的代表处软件产品服务的Leader叫做刘铁,年纪比钱旦大几岁,周末的时候他带着钱旦、老张几个人去城外郊游。
往城外去首先遇着的是库尔德人对中国人的友善与热情,苏莱曼尼亚离安全形势严峻的巴格达、摩苏尔等地并不遥远,城外公路上有数不胜数的哨卡,士兵们荷枪实弹,检查着过往每一辆车每一个人。唯独他们凭着中国人的面容,只需要用库尔德语大喊一句“你好”就可以在笑脸中畅行无阻。
站在宿舍天台上眺望城外的山,看见是土黄色一大片,钱旦以为是光秃秃的戈壁荒山。离它们近了才发觉自己错了,哪里是什么戈壁荒山,明明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原野风光,只不过雨季已经过去,原野颜色是枯草涂成的秋天黄。
当他们的车驶离大路穿过村落往大山里去的时候,眼前画面又从广袤原野变幻成了安详田园,是弯弯小河、错落农舍,是大树下避暑的慵懒羊群和田地里蹒跚的鸭子们。
他们在大山脚下的小溪里抓螃蟹,溪水边四处散乱着果实累累的石榴树、无花果树。
一位库尔德姑娘走过来叫他们,是不远处享受周末闲暇的一家人邀请他们过去做客。
树荫下铺着那家人带来的地毯,女主人煮好红茶,大家一边品味阿拉伯红茶浓郁的味道,一边掏出相机和手机对着彼此拍个不停。
钱旦将镜头对准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俊俏的一张脸被风吹斜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纯净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矜持望过来。遇见她的如水明眸,爱怜从钱旦心底里浮现,他在为这个仍在战乱中的国家和她的孩子们心疼。
钱旦和刘铁去了趟邻近的埃尔比省首府埃尔比。
钱旦在开罗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除了1979年生人林汉,还有一位是1983年生人王海涛。王海涛2005年从西安电子科大本科毕业后加入了伟华,在深圳培训了没两个月就被呼唤炮火的钱旦给呼唤到中东北非来了;2006年春节将至的时候,他被钱旦从埃及派到了伊拉克支持在埃尔比的项目,已经在此地奋斗半年多时间了。
埃尔比的工程现场在城郊的一座山上,条件差,手机信号不稳定,钱旦和刘铁到达之前没有联系上王海涛。他们直扑机房,一进门正好王海涛和伟华公司负责那个客户的客户经理两个人在机房。王海涛见了他们,意外而兴奋。
刘铁介绍客户经理和钱旦两人认识,客户经理说:“这个项目是客户从零开始新建的无线通信网,客户平时也不到机房来,我也很少过来,软件产品的部分平时全靠海涛在这里管着了。”
刘铁说:“海涛来了伊拉克之后成长很快,已经在帮我们挑大梁了。”
客户经理盛赞王海涛:“那是,别看海涛是个应届生,现在完全把我们的场子控住了,技术好、态度好、英语好,客户非常认可。春节的时候分包商的几个人撤回去过年,他带着两个本地人守在这边,非常辛苦非常不容易!”
王海涛站在一旁听着、笑着,突然转过身去,仿佛在打量身后整齐的机柜。等他再回首时钱旦蓦然看见他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因为天气炎热,卫生条件不好,他脸上混合着油腻、汗水和灰尘,所以眼泪流过,两道泪痕就刻在了脸颊,从眼角一直到下颌。
晚上,客户经理请客,几个人去了埃尔比城里喜来登酒店的露天餐厅吃本地餐。
酒店的高墙呵护着里面的一派太平景象,绿草茵茵、灯光柔柔、音乐曼妙,连巡逻的警卫都是一位穿着整洁的白衣黑裤,长得凹凸有致,武器吊在胯侧,看上去像“古墓丽影”中劳拉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