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姓考官道:“并无犯禁,看着……和气,似是可取。”
徐阶心里早有成见,搁下卷子摇摇头:“确实可取,我看第三百零一名正合适。”
会试一共取三百人,三百零一人不就是落榜的意思吗?李姓考官一怔:“敢请阁老示下,究竟何种文章,可以取定?”
徐阶就从手边的卷子里抽出一张道:“这一篇,就做得不错。”
众人纷纷凑过去看,只见这张卷子上,为首就有四句话“祖宗之法不可坏,权幸之渐不可长,大臣不可辱,奸贼不可赦。”
只见这卷子并不提嘉靖三十五年的具体政治,而是中正平和地提出这四个为政之道,并加以阐述。通篇不说一句政治得失,但每一句话却都切中时弊,所谓“权幸之渐不可长”,“权”就是权奸,“幸”就是“佞幸”,这一看就知道对应着朝中的大臣,对应着修玄的道士。而“大臣不可辱”就是在说皇帝杖责大臣;至于“奸贼”,说的就是仇鸾还是另有其人,就看嘉靖帝怎么想了。
“妙啊,”同考官看完之后只觉得言之有物,令人神清气爽,不由得纷纷赞道:“这真是字字珠玑,又有见地,又有风骨,还曲为隐匿,不以直取祸。”
要让这群考官们违心取中那些大放谀词的考生,他们也不愿意,但要让他们取中那些敢说真话的考生,他们也不敢,害怕担干系。所以两难之下,还真是十分煎熬,如今看到了这种类似标准答案一样的范文,纷纷大赞,通过这份卷子他们不仅摸清楚了徐阶的意思,也摸清楚了皇帝的意思,因为徐阶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所取,这份卷子等于宣布了取卷的要求,同考官们才开始以此为参照放心大胆地阅评,若是见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笔加以圈点并作评定,然后移交副主考。
不一会儿这样的卷子陆续被挑了出来,其中有一份被众位考官传阅,得到了一致的夸赞,只见上面写着“帝王之政有资于后世者,曰勤圣学,顾箴警,戒嗜欲,绝玩好,慎举措,崇节俭,畏天变,勉贵近,振士风,结民心”。
这一份卷子和徐阶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是要考生不追究帝王以前的功过,而放眼于帝王将来的为政举措,他建议皇帝从古代帝王那里学到治理天下同时警戒自身的道理。
“如果没有能胜出的,”众人都道:“就取这一篇做魁首。”
“且慢,谁说没有更胜一筹的?”张居正举起手中的卷子:“我这里就有一份,请诸位阅看。”
众人接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被深深打动,“好文章,好文章!”
只见这文章开头道:“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这一句话便有百川归海的大气象,因为他提出帝王之政,最后都要落在实处,就是所谓的“实政”,这就和其他人的文章区别开了,因为其他考生说的再好,都像是在天边漂浮的云朵,空泛得很,就像每天那些御史言官们的上疏一样。
然而妙处还在后头,这位考生笔锋一转,赞美起了当今圣上:“至于今上,返委靡者,振之以英断;察废弃者,作之以精明。制礼作乐,议法之所被,与河海而同深;威之所及,与雷霆共迅,一时吏治修明,庶绩咸理,赫然中兴,诚有以远绍先烈,垂范后世也。”
他说嘉靖帝看到委靡不振的人,就用英明的决断振奋他们;看到被废弃的人,用精明的手段激励他们,制定社会规范和道德规范,振兴礼乐,议定法律。道德所覆盖的,与河海一般深;威力所达到的,像雷霆一般快。
接下来,这位考生道:“今我皇上,任人图治,日以实政,望臣工矣!而诞谩成习,诚有如睿虑所及者。故张官置吏,各有司存。而越职以逞者,贻代庖之讥。有所越于职之外,必不精于职之内矣。则按职而责之事,随事而稽之功,使春官不得参冬署,兵司不得分刑曹,此今日所当亟图者也。”
这句话让徐阶一震,因为他说,皇帝是任人图谋治国,日日实行切实可行的治国办法,是将希望寄托在群臣身上。
所以他的论点,就是帝王之道,在于用人!
徐阶揉了揉眼睛,又取出水晶镜子,接着往下读。
“……设置官吏,各司其职。对超越职权逞能的人,就以‘越俎代庖’来讥讽他。因为愿做超越职权之外的事,必有不精心于职权之内的事。按照职权去考核官吏,就是让他们做其职权以内负责的事,再根据所做之事考核其功绩,使春天的官不得参与冬天的公事,管军事的不得再分管刑事的事,这就是现在要亟待解决的问题。耻于言谈而敏于行动,这是自古就有的训导。对那些竞相奢靡撒谎吹牛的,就让他们得到舆论的羞辱。”